還原以及為什么要還原——重慶公安作家程華報告文學集《崢嶸》的文本表達
2023-03-06 20:02:43 來源:重慶文藝網

作者:???/p>

重慶公安作家程華最近出版的報告文學集《崢嶸》,讓我感受到閱讀沖擊力的看點有好多處,包括作品敘事方式的創新、簡練但內蘊豐富的文字個性、流布于文本背后的人性思考等等,每一個點似乎都可以展開來作出分析,獲得多選項解讀。

如果確定要集中來提煉的話,我印象最深的一點,就是還原。

還原,或者說叫還原現場。還原現場本是一個刑偵術語,但在《崢嶸》此處,則已經衍生出完全不一樣的文本表達。

以《回看吳鉤霜雪明》為例,作品主寫女法醫馮白翎一生的辦案傳奇,跌宕起伏的案偵故事迷霧重重,很多離奇的發案細節堪稱聞所未聞。然而作家真正想表達的主旨不僅如此:“其實,我要寫的不僅僅是故事,還有以故事為載體的人間百態與人性幽微?!?/p>

也就是說故事之外,作家自有開掘,既還原遙遠的案發現場,更還原圍繞案情而延伸出來的世象種種;而終極的還原,是還原作為作品主角的人民警察那一份樸實本心,那種暗含在日?,嵥榕c工作風險中的胸襟。進一步講,作家筆下對每一位普普通通的人民警察的隱喻,是一種于平凡中見出峭拔的英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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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崢嶸》程華/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作家把對生命的觀照放在人民警察這個群體上,說他們的工作日常,講他們的性情和故事,聊他們作為普通人的喜怒哀樂,而看點恰恰就在這里面。

警察的特殊身份注定他們既是普通人中的一員,又是人群中一躍而起的猛士,他們的生命意象由此被賦予平凡而勇銳的解碼?!秿槑V》中警察形象很多,有男有女,性格各異,警種不盡相同,但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他們都認為自己不閃光更不英雄,做的工作也是職責所在。作家似乎也并沒拿他們當英雄來空泛地頌嘆,而是用簡潔、樸實甚至帶著口語感覺的敘述,還原出他們跌宕起伏的辦案歷程和真實性情。

還原,說到底就是還原他們在沖鋒路上的那一份本我,那種靈魂的溫度。

這樣我們才能夠理解還原的重量,理解作家敞開文字世界,捕捉到故事深處的那些本底信息。作為一部講述警察人生的報告文學作品,作家的發力在于抽絲剝繭揭開一波三折的神秘真相之后,帶出了關于普通人與英雄的一個新的解讀窗口。

我注意到作家的一段感慨:“數字是枯燥的,案件名稱代號是抽象的,獎牌獎章光芒炫目,但似乎少了某種溫度。那些隱于追光背后的細節,那些血與火的淬煉、汗與淚的潑灑,才最值得去端詳,去欽敬。我們會因此真正懂得那句耳熟能詳的話: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p>

我的理解是,作家希望抵達這樣一種語言寬度——守護生命與平安,從來沒有一個白天和黑夜是寧靜的;就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很多故事正在發生或者已經發生,匆匆忙忙的人流中,普通的人民警察和英雄的人民警察每天都和我們在一起。只不過,我們沒有覺察到英雄的存在,甚至連英雄自己也不知道他們身上閃耀的光芒。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崢嶸》給了更多人沉思的開闊地,尤其是關于英雄內涵的沉思:英雄究竟是怎樣一種人?他們的日常生活與工作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節奏?他們在奮不顧身的緊要關頭,是不是也有平常人家的那種牽掛?

凡此種種,我們都希望看見或者聽見還原的聲音。

還原,是我對《崢嶸》創作需求的閱讀理解,我當然相信這也是《崢嶸》從始到終的追尋,即,從還原現場到還原內心。

來看《中成,你是我們的兄弟》,作家在采訪札記中說自己最初的心態是“完成任務”,但采訪第一天,她就重新作出決定:“我要寫好他,要盡力還原他?!憋@然,馮中成作為一個普通人首先打動了作家,所以她要求自己必須寫出最真實最生動也是最普通的人民警察馮中成:“有的人,看似硬朗,固執,有時有些‘不近人情’,當然更不懂圓滑,但他們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對于應當善待的人,他們會無條件不計代價地對對方好。馮中成就是這樣的人,外冷內熱,嚴肅的外表下有一顆溫熱的心?!?/p>

應當說作家講的還原,就是要還原出英雄馮中成作為一位人民警察本色的那些東西,包括性格、價值觀、對生命意義的理解等等,也正如石柱縣公安局政委姚建龍在接受作家采訪時說的那句話:“英雄也是人,是人就有這樣那樣的小缺點。沒有缺點的英雄是不真實的!”

《千萬里我追尋著你》寫的是獲得“全國公安百佳刑警”稱號的重慶市公安局刑偵總隊打拐支隊支隊長樊勁松。一位女孩被拐七年,得救后她好奇地問樊勁松:“你怎么找到我的???”

樊勁松憨厚地答:“一直找啊,一直找,就找到了……”

一個人,樸實得猶如清泉流動;一位人民警察,他的自述平靜得波瀾不驚。在這樣的還原面前,那些曾經艱難曲折地尋找乃至驚心動魄的碰撞,也才更其令人由衷感佩。

仍然以樊勁松為例,采訪札記中寫道:“在我的采訪經歷中,男警流淚的場景很稀有。多數人在講述辦案經過時,會將自己置于執法者、冷靜的觀察者的位置,而樊勁松給我感覺是:他常在‘警察’與‘父親’角色之間切換。因為他說過:‘將心比心,如果我兒子丟了,我哪里睡得著,我半夜也要爬起來找孩子??!’”

這同樣是還原,是對一位人民警察內心軌跡的還原。這其實就是通過還原一步步在往深處思考和提煉,最終還原作品的主題指向。然后,作家借由采訪札記來完成作品的點題:“‘如果我是那個父親’‘如果我是那個孩子’……我相信,這才是樊勁松多年艱辛付出的內驅力——設身處地的同理意識,以心換心的職業自覺,為修補一個個殘破家庭鍥而不舍的高度奉獻精神?!?/p>

《崢嶸》所表現的多位人民警察的故事本質上還原了一種生命高度,他們日復一日的工作形態也許貌不驚人,但充滿人生命運的挑戰。實際上,這種文本表意和愛因斯坦說過的一句話意思是一樣的:“人只有獻身于社會,才能找出那短暫而有風險的生命的意義?!?/p>

程華本身就是警官,這個身份對她創作公安題材的作品當然會有幫助,但這并不代表她有大把時間來進行安靜的文學創作。隨便舉個例子,比如寫《深淵》,作家就用了純粹電話采訪的方式。她一直排斥“非面見采訪”,但這次破例了。這是多種因緣巧合共同作用的結果。首先開州距主城300多公里,她只是業余創作,不能為赴開州采訪耽誤本職工作,但這個案例又著實吸引了她。

據我所知,作家這次電話采訪全部利用周末,連續三個周末通電話,每次起碼三小時以上采訪當年的辦案警察,對很多細節都完全摸清楚了。第四周作家寫出初稿,開州區公安局當年的辦案警察讀到后很激動,也覺得很神奇,通過電話采訪就把文章寫出來了?其實他們不知,這個創作過程對于作家來說是相當熬煉的。

程華告訴我說,我要還原現場,就需要他們提供當時的現場照片,包括當年專案組人員的照片,因為我們彼此沒見過也不認識,只好通過這種方式來加深印象,獲得現場的感覺。程華說,我甚至要判斷他們的性格,判斷十幾年前他們在懸崖峭壁上的每個動作,說話的語氣,我都要了解清楚,全部還原。

一部文學作品有沒有揭示出作家希望打開的精神世界,主要看它力圖通過人物與事件的矛盾沖突從而提取到的哲學價值和美學意義,這大體上就是我們常講的作品深度。對敘述對象心靈的揭示,對林林總總生命現象的破解,哪怕只撞擊到一個細微,只凸顯出一個支點,總之能夠帶給人耳目一新的文本表意,這無疑就獲得了作品的文本價值。

但凡公安題材的文學作品,包括小說和報告文學,吸引我們的看點主要來自作家所呈現的精彩故事。具體到《崢嶸》而言,作家不僅要講好故事,更要還原出故事的現場感和明確的文本探索意識,這等于自我加壓推高了創作難度。

從還原的角度來討論《崢嶸》的文本表達特色,我們會發現,在傳統的敘事講究之外,作家為每一個迷霧般的的故事賦予靈魂之光,從而讓讀者看得見筆下的哲思,觸摸到人性的繁復與幽微,通過層層剝解案情把人性的真相還原出來。很顯然,為了達到這個創作目的,作家嘗試了多方面的探索,其中一個顯而易見的推手是文本建構,就是在主體敘事之前和之后,用了核心導讀和采訪札來作引導和補充,我稱之為回環式文本建構。作家為還原現場,作了從內容到形式的多重布局。

這種回環式文本建構的基本特征,有點類似于工筆畫作品中的層層撕染,通過每一種文體的不同特征和功能運用,增強故事背景的烘托與說明,強化讀者對故事的理解,由此來多維度支持作品主題的確立。而歸根結底,運用這種創作模式的目的,仍然是為了更準確地還原現場,還原敘述對象的內心活動與人格魅力,還原普通人心靈的高致以及他們作為英雄閃現的時候那種生活的原汁原味。

文本建構表面上看是作品在形式上的變化,而實際上可窺見作家的藝術主張及其表達效果。這種回環式文本建構不是為了花式表現,而是作家用心用情近乎“無所不用其極”的一種創作態度?!秿槑V》通過運用回環式文本建構達成了其文本形制和敘述管道的別致呈現,這種探索與創新同時也為同類作品的創作路徑提供了參考標向。

來看《勇者的沉默,勝過雷霆萬鈞》第一節下面這段文字:

“梁新宇倒吸一口冷氣,心像被利刃狠剜,生割,碎裂?!?/p>

“田里兩具遺體,一名是民警,一名是輔警。兩人的衣服碎成了布條,露出的肌肉被劇烈的爆炸沖擊波撕扯得殘缺不全,民警的臉被飛迸的爆炸物打穿,看上去有些扭曲變形。凝固的血、破碎的肉體、散落的瓦片……”

因為有引言部分的導讀,我們此時的閱讀感覺是精神高度緊張,在忐忑中希望獲知案情的來龍去脈和最后破案的真相。硝煙既現,前途未卜,這種扣人心弦的形制設置一上來就令人呼吸急促。

然后是第三節這句:“整整18年,梁新宇先后參與處置過百余起涉爆現場,多次成功拆除各種復雜的爆炸裝置,20余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我們無法想象一個人“20余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是怎樣一種死里逃生的生命體驗,但我們至少懂得,梁新宇的每一天和我們的每一天完全就是云泥之別,他所時時面對的生命考驗幾乎就是在以命相搏。

作家在后面采訪札記中對此發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喟嘆:“其實,這個20余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排爆手很清楚自己的工作意味著什么,要經歷些什么?!?/p>

這就是文本建構帶給我們的閱讀震撼,它不僅還原現場,更還原了一位普通人民警察的英雄虎膽,而這樣的英雄每天都出現在我們生活的某個畫面之內。

在讀《光芒》的時候,盡管斗智斗勇的故事讓我沉醉其中,但是真正撥動我沉思的關鍵詞在故事之外,在采訪札記。下面這段文字,每一句都點題,都是作家靈魂的發聲:“警察首先是人,是人就有人性,就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只是他們的職業素養和反應讓其有別于一般群眾而已。如能撇開‘英雄’表象而緊抓人性,以己之心度其正常反應,寫出來才能讓人信服……眼耳手心情感火力全開,全身每個毛孔都像雷達一樣打開,逡巡,接收,感知。我以為這是寫出真實鮮活的報告文學的必備狀態,公安題材如此,所有題材概莫能外?!?/p>

這一段文字反映的不是風格問題,而是作品對警察、普通人以及英雄的獨到詮解。通觀《崢嶸》全書,應該說每一個故事都自有引人入勝處,書寫方式也在不斷求變,但核心貫通點,仍然是作家緊貼情節推進而努力還原人民警察的真實屬性——他們也有干累了吃不消了的疲憊,也有長途跋涉卻一無所獲的沮喪,也有遠離故鄉家人的無奈與惦記,也有得意忘形的歡叫,也有義憤填膺的爆粗口,總之他們工作與生活的很多節點,都從文本里面還原出來,還原為活生生的每一個人。

也就是說,作家一方面在努力還原現場,另一方面更是在不遺余力地還原人民警察樸實的心靈影像。我想,這是作家的初衷,是作家希望到達的表意高度。

現在,從這種回環式文本建構的精心設置上,我同樣清晰地找到了答案。

一個人對平凡與神奇、普通人與英雄之間的價值讀取,在《崢嶸》這里是用故事來還原的,文本既可以是獨立的一篇,也可以是對人物群像的整體回眸,也就是用很多篇同一題材的作品來形成敘事的陣列,這是一種宏大,我們除了得到與作家同樣的精神共鳴,更重要的是還原了對英雄本色的思索。我們的心靈回響,發端于自作家筆下簡潔、新鮮并且收放自如的文字調遣。

對作家而言最終都要靠文字來說話,作家的思想深度和創新無一例外總要憑借文字表意來延展,這是文字的法則。我自然地聯想到一個人,著名作家韓小蕙,她在談創作體驗時說過:“我始終堅持認為,文字不是一切別的,而只是嘔心瀝血的產物——更嚴格地說,文字是一個人生命的外化形式,每一個字都是用一滴血換來的?!?/p>

我不知道這段話是否可以對應作家程華的文字歷程,但我確實在分析《崢嶸》的形式與內容時,非常明確地感覺到那里面有敘事技巧,但又超越了技巧。這當中包括句式的簡潔、特定的場景顯現、辦案警察觸景生情的對話和情緒波動等等,都集聚著作家的諸多文字訴求。

來看《深淵》中一段:“案子是要辦的,命也是要緊的。民警在山下四處尋找,總算在一家小店買到了防滑鏈。頂著漫天飛雪,‘老爺車’蝸行幾小時后爬上了山頂?!?/p>

注意這一句“案子是要辦的,命也是要緊的”,初看它是作家的話語方式,但實際上它在反映辦案民警千辛萬苦的同時,深意在于暗含人民警察的智勇與達觀,往深了說,就是一種精神氣度。

通過文字效果來演繹作家的深層次觀察,這在《崢嶸》的敘事中隨處可見。我們理解為文字的技術運用也可以,理解為作家的文字風格也行,但我漸漸發現,透視這文字的底色,我們看見的是作家的溫情。

就文學作品而言,在文字里面直接代入作家情緒這相對是容易的,但能夠讓文字自然而然流露出情懷,投送出作家發乎于心的溫情,這顯然就是另外一回事,所謂文字的厚度,大抵就包含了這一類介質。

這樣的溫情傾向,在《深淵》的敘述中尤其突出。作品開頭就推出兩個場景,幾句話就入巷,然后順勢引入主體敘述。我們會發現,作家筆底有體溫,她對受害者的憐惜與同情,往往不正面來表達,而是通過文字對應的意象,幾個字或者一段話便表露到位。如這一段:“尋找小豬尸體那天,陽光很亮,但感覺不到一點溫度。十幾個民警押著周全上山找到了那個天坑。站上面用電筒一照,黑乎乎的坑里依稀可見一只口袋……”這一段是令人窒息的,更是令人義憤的,它還原的是冷酷的現場,它帶給我們超越憤怒的那種情感與深思。

文本的巧構和溫情的流露,這兩個表意元素幫助作家來到了屬于她的那一片文字時空。文字特色跟表意推進能夠表現得干凈而含趣,這其實是有難度的。能夠把性情的某一面有意無意整合于文本當中——尤其是比較嚴肅的公安題材作品——這與其說是一種功夫,倒毋寧說,這是溫情的閃爍。

富含溫情的文字在《崢嶸》中隨處可見,是因為文字背后藏著文字,故事之外另有故事。溫情融化在文本中就形成了作家的獨有文字風貌,很多句式甚至帶著作家獨一無二的幽默感。

我在讀《光芒》的時候,被作家的智巧弄得忍不住想笑:“很多數人并不知搞技術的李江具體在忙些啥,也不清楚他整日兩眼發直近乎失語的狀態到底意味著什么。直到十幾天后一個中午,正想上樓去實驗室了解進展的技術大隊大隊長陳恩一頭撞見手舞足蹈從實驗室飛奔而出的李江。這個三十大幾內向羞澀的眼鏡男一把拽住陳恩猛力搖晃:‘搞著了搞著了!’(方言,即成功了)”

“兩人霎時眼冒星星:‘啊,搞著了搞著了!’”

“全支隊瞬間也歡騰了:‘搞著了搞著了!’”

《隔空捉魚》中講到抓住了冒充“美女”網騙的嫌疑人時:“雷洋貌似平靜地看著他,心頭翻江倒海。撞你個鬼,明明就是摳腳大漢嘛。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親見天天在網上和自己卿卿我我的‘美女’就這副德行,雷洋還是忍不住一種吞了蒼蠅的惡心感……”

作家似乎是在尋找一條路,帶著自己的靈魂追問與明顯的情緒代入,然后釋放出獨立的文本畫質。我感覺到作者的文字符號正在日趨定形,識別度越來越具有自主性,這當中最有特色的蘊藉,就是通過明確的文字性格來表現作家心靈的親近。

親近誰?當然是英雄。那些看上去并不像英雄的英雄。

通觀《崢嶸》,這與其說是一部長長的文字,倒毋寧說這是一首寫給英雄的頌歌。作家奔流在筆下的真情實感,一覽無余。

因而,我確實感覺到一種閱讀的驚喜。

有一次和作家程華擺龍門陣,她說,自己想要的是痛快的、簡潔的、呼呼帶風的那種文字手感。

看來多年以后,作家確實找到了自己初步認同的話語方式,那是一種溫情與力量捏合在一起的文字質地,從根本上講,那也是一種對作家精神領地的還原。

而作家的改變不是說來就來的,需要大量創作實務做鋪墊,甚至需要歷經翻山越嶺的痛苦領悟,當然特別需要的更是一種境界疆域的還原——首先還原自己骨子里面的溫情,緊接著才是文本展現——這個時候,文字的溫情與力量才是渾然一體的。這就是說,給人印象深刻的文字都不是寫出來的,而是熬出來刨出來磨出來的。這當中,常常飽蘸著作家甘苦自知的苦功。

敘寫平凡人中的英雄,很多時候,作家的狀態也需要猶如沖鋒陷陣。這讓我想起2018年春,我和包括程華在內的五位作家聯袂撰寫報告文學作品《熱血忠誠——“時代楷?!睏钛┓骞适录?,從采訪到出稿一個月,那陣仗堪比急行軍。程華后來在 《一次震撼心靈的創作經歷》一文中回憶說:“當時采訪書寫之艱辛,在我20多年創作生涯中亦屬少見。最艱難疲憊的日子里,我從清晨七點寫到凌晨兩三點,有時一天只吃一頓飯。我把10歲的兒子撂在一邊,家務事全部交給丈夫和家人。為維持大腦長時間清醒,一杯濃茶喝成白開,緊接著又泡上一杯。一段時間我頭痛欲裂無法安寢?!?/p>

程華坦言,那次參與集體創作的另外一層標桿意義在于,完全激發了她的報告文學創作渴望,直接引出了后來多篇目報告文學作品發表。

在整體感覺上,作家程華近年來的報告文學作品確實大有變化,從文字到表意都煥發出新的生長,《崢嶸》可謂一次快意集納,作品刻畫出平凡人靈魂的容納與廣闊,反映出作家的疼痛與告慰。讀這樣的作品,能夠讀出生動中的深邃,幽默中的深情,智巧中的深度,這是作家對生命哲思的一次濃郁的沉浸。

更進一步說,這一方面是文字所透露給我們的那種高遠,另一方面也表達了作家對生命現象最樸實的觀照,而這正是文本高度。

現在來說不足。我目前感覺是作品的文字延伸感仍嫌不夠,這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第一,作家在主體敘事部分的內心思考還可以加強,該說的話要說夠,該提升的人物高度要明確地提升起來,從而在更開闊和更深刻方面表現出更流暢和自如的話語感;第二,在追求文字簡潔的同時把握好文本氣息的豐潤度,體現在節奏中就是文字的張弛與收放的藝術處理,可緩則緩,當疾則疾,從而顯現出文本風格的統一性和沉厚質地。

總體而言,作為一位女性作家,程華通過《崢嶸》帶給讀者一個深邃而離奇的人世鏡像,她把關于生命的哲學思考生動地交還給每一個故事,讓情節和人物來說話,這既考文字功力,更見出洋溢在文字其中的情懷。用作家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不喜歡用大詞,那種空泛的不特定的語言,寧愿用比較細節的詞語來表現,追求文字背后的這種感情。

這實際上跟意大利作家埃萊娜·費蘭特的觀念同位。

“帶著清醒的思考,堅定的目光,帶著勇氣去寫”,對于作家程華來說,這恐怕是必然的。